55、小和尚聊天揭谜底
话说三个牢头听到刘夫人诉说要找“疯和尚”,都大吃一惊。
“疯和尚?是那个自称叫刘宝印的疯和尚?”其中一个牢头问。
“是的,他不是和尚,他就是我的丈夫刘宝印,金塔县的押司。”刘夫人这时已经断定“疯和尚”就是自己的丈夫,急急地说。
“你丈夫是金塔县的押司吗?”另一个牢头问。
“是的,我丈夫是金塔县的押司。一年前被人陷害,不知怎地变成了和尚,被流放到这里。”刘夫人急忙回答。
“金塔县的知县是不是姓白?”再一个牢头问。
“是啊,我丈夫就是那个姓白的知县陷害的。”刘夫人回答。
“是了,是了。”一个牢头自言自语,就拿起一个像是名册样的本子一页页地翻看,也并不说话。刘夫人心中一喜:从他们的问话看,那个“疯和尚”一定是她魂牵梦绕的丈夫刘宝印。他们大概不清楚丈夫在哪个分队劳动,住哪儿,想从花名册上查出来。她坐在长凳上正想知道个究竟,听到的竟是晴空里的一声霹雳:
“疯和尚是水岩寺的智真和尚,死了,11月17日死的。”
“死了!”这猛烈地轰击在刘夫人心头的重击,立时使她觉得天昏地转。她嘴里喃喃着:“他死了,他死了!”半天竟哭不出来。
啊,我的亲人,你到底也没能等住,没能等住我们见面的这一天!你不是没有等,你能支撑到那一天,等得不容易,等得苦。你苦苦支撑,苦苦等待,以全部的生命力等着我,用最后微弱的一息等着我,可我没能及早赶到你身旁,你终于没有看到我,你等得好苦啊!这个可恨的世界可以失去你,我不能没有你,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你。你撒手而去,把没有涯际的苦难留给了我,留给了你的“小娇娇”。你竟忍心离去……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了吗?一年前,当你预感到灾难来临时,你曾用这句话激励自己:“活着就是幸福。”你万分眷恋曾给了我们无边磨难、太多痛苦的世界,是因为你对未来仍有着憧憬。可是,严酷的饥饿不许你活,这个世界未能留住你,未能留住对你、对我们来说唯一可称之为幸福的是你活着的生命。
啊,我来了。我从茫茫雪原中走来,从漆黑的夜幕下走来,从漫长死寂孤零零的小路上走来,从苦难重重的另一处走来。我疾步如飞地走向你。我的亲人,你如今在哪里?啊,亲人,我哭你喊你寻觅你,你可听到我肝肠寸断的呼唤?你究竟在哪里?你失去的,我尚拥有,可它的价值和意义又在哪里?你还在等我吗?我的亲人!
啊,我的亲人,可怜的冤魂!你一腔热血忧国忧民、忠于朝廷,响应上面号召揭露弊端、匡扶社稷。结果遭到陷害,被逼进另一个世界!啊,不屈的英灵!你已默默离去,但是,我知道,炼狱里的烈火喷发翻滚,也烧不尽你的冤屈和愤恨,烧不干你痛彻肝肠的血和泪!你不会安息,你永难瞑目!你英魂不散,一定给我托梦,要告诉我:你是怎样被人陷害成了和尚??
孤儿寡妇们的悲哭声,在牢城营一定响起过多次,牢头们听得多了,也听烦了。他们无动于衷,一声不吭。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她说一句劝慰的话,也没有一个人对她的亲人的故世做任何说明性的介绍。她的亲人只不过是死了,饿死了,仅此而已。
刘夫人坐在一个条凳上哭。牢头们沉默了一阵之后,继续做他们的事,说他们的话,也听她哭。痛哭的她仿佛同他们毫无干系。当然,他们的讳莫如深,有他们自身的原因。一个个活泼年轻的生命被逼死的全过程,他们全部清清楚楚,他们是参与者。良知,负罪感,不能说在他们所有人的心灵深处就没有出现过。而残暴成性,作恶多端的人心底正涌出阵阵恐惧,毕竟,人命关天。他们害怕遭到惩处。
这里不是她可以待下去,一直哭下去的地方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们找来了人,说了些什么,让来人带她去睡觉。
刘夫人走出有灯光的办公室,在黑暗中走了一阵,被带进了一个挂着草帘的所在,确切地说,这是一个长形的地窝子。在昏暗的豆油灯灯光的摇曳下,她看到睡觉的长长的土台子上——不是炕,更不是床,应该说是略高于地面,用铁锨挖就,只能叫做土台子的所在,堆放着许多被窝。领她进来的人是个年轻小和尚,他抱过两床被子放在土台的尽里头,客客气气地说:“你就随便铺随便盖吧,如果不够就再拿一床。”
她立即就明白了。这些被窝已没有了主人,它们的主人已悲惨地死去。这里的土台子上没有一根麦草,在零下几十摄氏度的严寒里,他们肚中饥饿,又是在经受着怎样的酷寒啊!
这里堆放着的一堆堆被窝,都各自有着多少生离死别、惨绝人寰的故事啊!在这凄苦漫长的冬夜里,死难者们会向她尽情倾诉,诉说他们已无法沉默地咽下的深深的怨恨,诉说那无情地吞噬了他们活泼泼的生命的残忍罪愆……
地窝子里又进来了个小和尚。他俩用拣来的几根木柴,在土台中段几块土坯支起的炉灶上生了个小火,显然是准备做些吃食。他们神情自若,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有所示,没有人说一个字的宽心或安慰的话。同在一个地窝子里,竟像路人似的,才刚进来的小和尚也不和她打招呼。那些成堆的死难者的被窝,以及与之相关的死难者们的事,在他们仿佛都无所谓,好像这一切与他们也都毫无关系,或干脆未曾发生似的。
刘夫人呆呆地坐在长土台的另一头,愣愣怔怔的,陷入了一种新的麻木和迷惘。她想着想着,内心又萌生起一线希望:那个死去的“疯和尚”也许不是他的丈夫吧?何不详细地向这两个小和尚打听打听呢?
“小师父,您二位认识那个自称叫刘宝印、金塔县押司的‘疯和尚’吗?”刘夫人小心地问道。
“自称叫刘宝印、金塔县押司的‘疯和尚’?怎么不认识呢?我们一直同吃同住同劳动。很熟。他就在这屋里住,我们俩紧挨着。可惜,他上个月死啦。”一个小和尚说道。
“其实,他一点也不疯,是一位很有学问的人。他说他是金塔县的押司,名字叫刘宝印。他说他被县里的一个师爷用蒙汗药麻翻了,把他剃成和尚,硬说他是水岩寺的智真和尚。”另一个小和尚说。
刘夫人听到这里,犹如五雷轰顶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